核查 | “高管被指性侵养女”案十大疑点

第一百五十九期

记者 丁莹 高雨田 谢喜 魏铱遥

制图 高雨田

美编 丁莹

责编 史婉霜 吴梓溢

前言

“高管涉嫌性侵养女”一案已在网络热议多时，但呈现在公众面前的，依然是双方各执一词、针锋相对，相互指责与揭露的同时少有实证，产生大量矛盾的信息点，如同罗生门般让人无从判别真伪。

核真录按照事情发展的时间线（2015-2019）整理了本次事件的十大疑点，综合南风窗、新京报、澎湃、财新等多家媒体报道，呈现疑点及各方就疑点的不同说辞，供公众自行判断。财新特稿《高管性侵养女疑云》虽因诸多争议已撤稿，但因呈现了大量鲍某的陈述与其他信源提供的信息，我们仍将该文纳入参考范围之中。

此外，多家媒体对案中人物皆使用了不同化名，为行文方便，本文采用“李星星”作为本案受害者的化名——这一化名来自最先报道此事的南风窗。

李星星在面对不同媒体访问时发言模糊，其曾经的代理律师李莹表示，这很有可能源于受害者特殊的心理状态，且李星星有重度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重度焦虑症，故本文不为双方发言之本意下判断，只梳理这次事件中各方信源、说辞及证据。

01

李星星母亲为何送养女儿？

李星星的父母虽已分居但未离婚，且鲍某不符合我国法律规定的收养条件，但李星星的母亲（以下简称“李母”）仍然将女儿“送养”，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据南风窗报道，李母起初并不信任鲍某，但经过半年相处之后，觉得鲍某“可靠”，“确实像个爸爸”，学问高，把女儿交给他教育肯定比自己带在身边强。但在新京报与澎湃的报道中，对于“送养”理由的表述，还包括李母认为李星星从小不顺，按照迷信的说法，认养父母或可“冲灾”。

尽管“送养”的真实原因备受争议，但在澎湃新闻视频的记者电话采访中，李母表示，将孩子“送养”鲍某，自己从未索取钱财，只要求将其女儿当亲生孩子看待。

02

李母与鲍某初识

关于初次相识，鲍某与李母提供了完全不同的版本。二者在初识时间、有无中间人介绍两方面皆存在较大出入。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鲍某确实于2015年2月8日凌晨就发布了“诚心收养孩子”的帖子，称：“高知家庭高学历海归，大型跨国公司高管，收入丰厚稳定，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现诚心收养，谢谢！”并留下了QQ号。

鲍某表示与李母第一次交流是2015年9月，且是对方看到帖子直接通过QQ联系到自己。同年10月，双方在南京第一次见面。但李星星母亲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称自己是2015年4月与鲍某经人介绍相识。

值得注意的是，当澎湃新闻记者询问李母，“你第一次跟他（鲍某）认识是什么时候”，李母又回答：“是2015年9月，在南京，约个地方我们见面了。”此处暂时无法确定，李母是否是把“第一次认识”误解为了“第一次见面”。若是，则李母与鲍某提供的第一次在南京见面的时间存在出入；若不存在误解，便与她向南风窗的表述自相矛盾。

至此，李某与鲍某初识时间究竟是2015年4月、9月还是10月，双方均无充足证据证实自己的说法，李母所称的“中间人”也至今未现身表态。

03

第一次性侵

李星星说，自己是在2015年12月31日第一次被鲍某性侵，地点在鲍某老家天津。对此，鲍某面对多家媒体采访都未明确回应是否与李星星于此期间发生性关系，只承认二人于元旦期间在天津相聚过，2015年12月31日自己则是在北京，而非天津。

鲍某向财新及澎拜新闻提供的证据显示，2015年12月30日，鲍某为李星星订了前往天津的车票；12月31日，朋友圈定位显示鲍某在北京，1月1日朋友圈定位显示鲍某在天津；聊天记录中则暗示鲍某自己开车去接李星星；1月2日朋友圈定位显示鲍某在天津；1月4日朋友圈定位显示鲍某在北京；1月7日李星星给鲍某发“我到了”，根据鲍某的说法，当天李星星是回南京。

以上证据或可表明鲍某在12月31日身处在北京，但仍存在以下两个疑点：

一是，2016年元旦前后鲍某的行动轨迹十分清晰，但李星星的行动轨迹只能通过鲍某单方面提供的证据侧面反映，无直接证据。同样，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12月31日二人身处异地，不在一起。

二是，聊天记录真实性存疑。李星星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曾表示，尚未看到鲍毓明发布的详细的聊天记录，不过QQ号是鲍某用鲍某自己的身份信息注册的，他知道密码，此前也经常登录QQ号检查聊天记录等信息，不排除鲍某“自己跟自己对话”。以上信息她都向公安机关作出过说明。

04

李星星是否在烟台生活三年并被监禁、多次性侵？

据新京报及南风窗报道，李星星称自己在烟台生活的三年被监禁，多次遭到性侵、殴打和被强迫观看儿童色情视频，每次反抗都会被掐脖子、捂嘴、威胁，鲍某还对其进行了“精神虐待、控制”。南风窗报道中展示鲍某家中电视、撕碎床单的照片以及鲍某呵斥李星星的录音为证。

但鲍某回应南风窗记者时声称，自己同样留有大量聊天记录、音视频及监控材料可以自证清白。他否认监禁李星星，限制李星星自由，且主张他与李星星之间感情深厚，自己不断资助她、关心她。财新报道中也根据两人的聊天记录梳理了2016-2019年的时间线，暗示鲍某没有实施监禁和限制李星星自由的行为。

两人关于2016年4月至2019年的行踪问题也有较大分歧。李星星称，自2016年4月份随鲍某职位调动至烟台居住，此后三年一直在烟台并遭到监禁。鲍某则称，李星星在2017年七八月份才第一次来烟台。自己也是在同年6月份才在烟台置办房产。这一点与澎湃新闻采访到的某房产中介的说法吻合，该中介表示鲍某确于2017全款购入一海景房。除此之外，鲍某还称，李星星在2018年一整年都没来过烟台，两个人只是偶尔见面。

05

李星星第一次报警

关于李星星首次报警的时间是2016年初还是2016年六月，李星星与鲍某两方各执一词。

在南风窗的报道中，李星星在2015年12月31日首次遭受性侵，疼痛使她彻夜未眠，在从鲍某那里拿到手机后，搜索了下体疼痛的原因，百度上的医生奶奶告诉她，“她被强暴了”，并指导她于2016年初报警。

而鲍某在回应记者提问时声称，这并不是李星星的首次报案时间，她的首次报案时间是2016年6月。而且李星星是在“报假案”，原因是自己无法满足她的陪伴需求，这是李星星用来博取自己的关注的手段。

双方目前都未能给出实质性证据，北京、天津警方对此并无回应。

06

李星星第二次报警前后为何多次自杀？

李星星于2019年4月8日在烟台报警，并且在报警前后多次轻生。关于女孩轻生的原因，鲍某与李星星方的回应存在较大的差异。

李星星自述，自己在接到二次报警的撤案通知书后，向警方多次讨要说法无果，因而在反复撤案立案的过程中走向崩溃。李星星曾经的代理律师李莹认为，女孩有中度抑郁症、重度创伤后应激和焦虑症，自杀的行为也可能与长期遭遇性侵和监禁有关。

但在财新的报道中，鲍某称李星星关于报案以及自杀的说法系捏造。李星星的自杀为“假自杀”，是李星星“想过上好日子，出现了非分之想”。鲍某还称，李星星使用各种手段，“软硬兼施来逼迫自己满足她的条件”，并自称已掌握充分证据。鲍某提到，李星星曾发给他割腕的图片，但被鲍某发现其并未自杀，图片也只是网络图片。

鲍某认为，李星星是接触到了不好的环境，或是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如父母离婚的冲击或是受到了同学的影响。但这些都仅限于鲍某的猜测。

07

李星星多次报警后是否与鲍某关系破裂？

李星星与鲍某在经历多次报警后，到底是仍然维持着亲密关系，还是关系已经破裂？

李星星的母亲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称，自己知道女儿被侵犯后，就和女儿一起到处上诉维权，并且女儿也多次向烟台警方讨要说法无果。由此看来，李星星多次报警上诉揭露鲍某罪行，想让鲍某为侵害自己的行为受到法律的严惩。

鲍某则声称，两人在李星星第二次报警前一直都很亲密，自己也应她的要求，在2019年初送上了订婚戒指。李星星第二次报警后，两个人还是同吃同住同睡两个多月，私下里还是很亲密。

许多帮助女孩的人也发现她存在一些配合上的问题。在财新的报道中，许多帮助过李星星的人对二人关系的表述更倾向于亲密而非破裂，某志愿者称，女孩时常在言语上表露对鲍某的复杂感情；“接近警方的人士”也透露，李星星和鲍某在二次报警后仍维持着亲密关系，并在派出所做笔录后会牵手离开，并未表现出关系破裂。

08

鲍某与李星星是否为养父女关系？

李星星向南风窗提供的聊天截图中可以看出，李星星一直称呼鲍某为“爸爸”；李星星母亲也在媒体采访中始终声称，鲍某是李星星的“爸爸”，鲍某是以“养父”的身份带李星星到北京读书，且两人曾想过“组织家庭”。

鲍某在南风窗报道掀起舆论风波后回称指控不实，自己从未与李星星以养父女关系关系相处。鲍某的姐姐也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称：“鲍某和报警女孩并非养父女关系，并且女孩和妈妈曾经去过鲍的老家见过父母。”李星星则在新京报采访中回应，她与母亲去鲍某老家是为问责，两人皆无切实证据。

可以确认的是，李星星的养女身份在法律上并不成立。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抚养法》第九条相关规定，无配偶的男性收养女性的必须年龄差40周岁以上。鲍某明与李星星相差29岁，在法律上不可能构成父女关系。这一点也被鲍某证实：两人并未办理收养手续。

至于两人是否为恋爱关系，两人说法出入较大。鲍某声称自己与李星星是恋人关系，而李星星方则坚决否认与鲍某交往，自己一直把对方当成“养父”看待。

南风窗报道中，鲍某在李星星第二次报警后，曾在他写给李星星的保证书中称呼她为“现在的女儿，未来的妻子”。鲍某也自述，在2019年初给李星星买了订婚钻戒。南风窗在《“高管性侵养女事件”再调查》一文中引述“曾经帮助过李星星的一名人士”透露，李星星曾瞒着帮助她的志愿者和李母前往烟台见鲍某。在4月16日澎湃、新京报发布的两份录音中，两人言辞之间也颇似恋爱关系。

然而，李星星的曾经的代理律师李莹在南风窗专访中分析，李星星患有重度抑郁症、焦虑症、创伤后应激（PTSD），她与鲍毓明关系的反复以及依赖，理论上可能来自对方的控制与洗脑，以及心理上合理化现实的需要，这在过往她代理的性侵案件中多有出现。也有专家表示，李星星的特殊心理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痕迹。

09

李星星四年（2015-2019）内是否上学？

据南风窗报道，李星星在2015年11月被鲍某带到北京读书，在李星星对于第一次遭受性侵的描述中，也有鲍某指示她“不要做作业”的细节。鲍某则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否认了这种说法，并提供了他与李母的QQ聊天记录作为证据。记录显示，在2016年2月份，鲍某还在与李母沟通“帮李星星在北京联系学校”一事的相关事宜，并嘱咐李母寄来李星星的身份材料。

在4月16日新京报的最新报道中，李星星告诉新京报记者，她在烟台的三年内被控制中断了学业，鲍某则反驳称，自己曾在2017年8月为李星星申请在烟台入学高二名额，因李星星称无法熟悉山东教材，她在接受短期家教辅导后，于当年10月初回到南京读书。

两人在此处的说法存在较大出入，且目前皆无确凿证据。

10

李母是否早已知情女儿被性侵一事？

李母曾在澎湃新闻视频采访中提及，与女儿李星星打电话时，女儿曾说被威胁，“如果告诉妈妈，那么妈妈就会被杀死”，这一点与新京报报道中李星星所说，自己与妈妈的通话需要在鲍某明的注视下进行一致。

但李星星的母亲究竟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据鲍某提供的聊天记录，2016年农历新年后，李星星的母亲还在qq聊天中向鲍某明询问疑似办理“结婚手续”的相关事宜。但对于“性侵”行为，据新京报报道，李母是在2019月4月8日接到警方电话后才知晓此事，当即赶到烟台，称自己不想活了，“想拿把刀劈了鲍某明算了”。

而在财新报道中，某未实名志愿者回忆称，初次接触时，李星星母亲说自己是2018年底至2019年初知道的。但李星星与她相熟后改口称，2016年第一次报警后，就对母亲说过鲍某的“所作所为”。

曾经在李星星报案及自杀时进行援助的律师李莹也表示，在整个过程中，母亲的存在感很弱，但在李星星报案后，她并不反对让母亲参与，也没有阻止援助者与母亲联系，“她的状态给人感觉是：母亲决定不了什么，她（指李星星）可以自己决定。”

梳理之后我们不难发现，本案现存疑点尚多，双方说辞大量矛盾。4月11日，烟台警方通报，该局现已组成工作专班，并商请烟台市人民检察院派员参加，对本案进行全面调查；4月13日，最高检、公安部也已派出联合督导组赴山东，对该案办理工作进行督导。调查和取证需要逐步推进，但真相不会被掩盖。核真录将保持关注和追问。

参考资料

南风窗《涉嫌性侵未成年女儿三年，揭开这位总裁父亲的“画皮”》

https://mp.weixin.qq.com/s/4YeU6Wceg78LFPftIcaliA

南风窗《“高管性侵养女事件”再调查》

https://mp.weixin.qq.com/s/s8wR6PWreFRHJNLpiXa7Hw

南风窗《鲍毓明回应“性侵养女事件”》

https://mp.weixin.qq.com/s/NquoWM0AL6QgJLykIMAXOQ

南方都市报”N视频”

https://m.weibo.cn/6217683074/4493645929036821

https://m.weibo.cn/6217683074/4493657904748978

澎湃《鲍毓明抛出“聊天记录”，女孩：QQ号是他的，性侵是事实》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943538

澎湃《探访鲍毓明烟台住所：200平米海景房，开门者称鲍不在家》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939479?from=singlemessage

澎湃《“高管被指性侵养女”案第二次立案已半年，央视追问9大疑问》

https://m.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914168?from=singlemessage

澎湃视频“七环”

https://m.weibo.cn/2318910945/4494023744542057

新京报《少女自述遭“养父”性侵，警方撤案后再立案》

http://www.bjnews.com.cn/news/2020/04/10/715466.html

新京报《杰瑞高管“疑似性侵养女”：去年曾报警，双方各执一词》

http://www.bjnews.com.cn/news/2020/04/09/715060.html

新京报视频“紧急呼叫”

https://m.weibo.cn/1644114654/4494284239722606

财新《特稿|高管性侵养女案疑云》（已删稿）

本文内容首发于《NJU核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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